翻找旧照,该翻的没翻出来,翻出来这些。1990囚中归来,出走前一日在家中。
我在《告别阳光——八九囚禁纪实》中,没写囚中归来,出走期間寻找郑义、地下逃亡、偷渡香港这段经历,因为这将涉及许多掩护过我们的朋友的安危。从香港抵达美国后,《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兰登书屋Random House等杂志或出版社也想報到或出版这段故事,我们依然没有开口。我无法放弃身在大陆的帮助过我们的人们的安全,改名换姓异地、模棱两可地公布出来也有安全隐患。
不过我想,这些经历应该是我死前应该完成的著作之一。这些经历应该留给后世。那个时代是一个充满张力、充满希望的时代。八九民运时追求自由的人们虽然在六四之后突然从地面消失,但是依旧活跃在地下;恐惧虽然肆虐在人们床前、门口和心头,但是当时只要你说你来自天安门,总会有陌生人伸出双臂接纳你……。我怀念那个苦难但充实、艰难但富于挑战的正气潜行的时代。
鋼琴是我大學期間必修課。一直想:等把要寫的字寫完就恢復彈琴。
如此想了三十年,至今沒寫完也沒恢復。
出走前最后一串琴声……永远留在了山西作家协会作家楼我的家中。
一去天涯家萬里,走前自拍幾張留個念想。手中是香港學界八十年代編輯出版的
《知識份子──The Chinese Intellectual》雜誌,內容大都關乎文化與思想。
還有我的貓。大的那隻白色波斯貓在我被警察帶走關門的一刻,突然從什麼地方竄出來,衝著我大叫“Me-You”(我-你),撕心裂肺。門“砰”地一聲關上後,樓裡依然聽的見她絕望的叫聲。一年後我囚中歸來,她居然生了幾隻小貓咪。山西作家協會主席胡正先生(已故)在我走後把她收養了。我囚中歸來之前,她在胡家地下室生下一窩小崽兒。藤椅上面的那隻就是其中之一,頑皮之極,每天四處拆家。她們母女完全不知道我將第二次棄她們而去。
右手是鄭義的中篇小說《老井》獲的獎杯,左手是一個椰子做的猴子。
山西太原南華門東四條的《山西作家協會》作家樓五樓宅邸客廳。四室一廳一廚一廁,陽台是環繞樓角固拐彎的,那時家裡已經有電話。比起太原普通百姓,居住條件提前改善了好多年。不過這個家還沒住滿一年,就因參與八九民運被當局通緝或抓捕丟棄了。
我的書房,抓我時被十幾個警察反复搜查,翻出我的個人照片擺了一桌子錄像。末了,他們抄走了一本著作《性風俗》,說那是“黃書”。還抄走一篇未我未發表的手稿,是與劉曉波商榷的論文,上面有劉曉波三個字。
抓我時,警察們把另一個書房,鄭義的書房搜查了三通。此圖是從我的《告別陽光·八九囚禁紀實》一書的圖片中翻拍的,原圖丟失了。
奇怪的是,二月間北島、陳軍等三十三位知識人簽名呈交全國人大常委會的信的複印件居然沒抄走。這是北京朋友們寄來的,內容是要求大赦因民主牆入獄的魏京生。這複印件依然在大牛皮紙袋子裡,袋子放在翻出來的雜物之上。我事先沒把它轉移,是因為鄭義人在太原,沒有參加這次北京的簽名活動。這是他們中有人故意的”疏忽“嗎?還是他們太愚蠢?不過他們是從山西社科院我的工作機構撲空,再直奔我家來抓我的。也就是說,他們原本不知鄭義何許人及其與我的關係,而是奉北京公安局之命直接來抓我的。
出走前,身上是平時不穿的旗袍,身後是沒有古董的博古架。
架上那個樹根我喜歡,是我自己撿來製作的。
這張圖片以前發過。收拾行囊,準備去找逃亡中的鄭義。出走那天,作家協會的一個婚禮宴席上,作家韓石山把”北京有個金太陽“那首歌兒唱得咬牙切齒,全場都聽得出他借這首讚歌表達的深仇大恨,歌聲一落,全場喝彩。那是六·四之後我見過的最熱烈歡騰的場景。我則唱了那首著名的俄羅斯民歌《一條小路》。然後趁人不注意溜出會場直接上路,消失在火車站的人海裡。